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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歲著名文藝評論家仲呈祥:馬識途親身經歷的地下工作劇本無人問津,胡編亂造諜戰劇滿天飛

每日經濟新聞 2020-11-05 15:50:03

“片面的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以‘文’化‘錢’,只想拿電視劇去賺錢,就會出現集數越拍越長的‘注水劇’。他們忘記了中華審美精神要求的言簡意賅、以文化人,顛倒了文化與經濟的關系,忘記了以藝養心。藝術是拿來養心的,不是養眼的。”仲呈祥表示,自己并不反對養眼,因為好看才有人看。“但我主張通過養眼進而養心才是好作品,根本目的是要養精神。”

每經記者|杜蔚    每經編輯|董興生    

還有50多天,2020年就要結束了。今年的電視劇市場,雖受疫情沖擊,但并不冷清,上半年釋放出《大主宰》等一批積壓了數年的劇,讓庫存劇堰塞湖泄洪迎來春天,加之現實題材劇《安家》、聚焦女性的《三十而已》、懸疑劇《隱秘的角落》等百花齊放,讓劇集市場一派熱鬧。

“中國已成為電視劇的第一生產大國和第一消費大國,現在劇集年產量迅速增加,已經從改革開放之初的每年100集左右發展到每年超過萬集,量之大,可謂全球第一。”近日,有著40多年電視劇從業經驗的資深專家仲呈祥接受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專訪。他指出,當下行業雖蒸蒸日上,但中國電視劇創作還存在“有高原、缺高峰的現狀,雖然量大,但值還不夠高的問題。”

仲呈祥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張建 攝

面對嚴峻挑戰,電視人該如何破局?時至今日,國內劇集市場呈現出哪些特點與變化?隨著流媒體騰訊視頻、愛奇藝、優酷等視頻平臺深入影視腹地,是否會引爆劇集市場的另一個黃金期?每經記者試圖從與仲呈祥的對談中,解鎖行業桎梏,呈現中國電視劇產業的圖景。

電視劇是為人民創作的,而不是為人民幣

在風云變幻的影視市場,中國電視劇行業已走過60余年的風雨歷程,是覆蓋面最廣、影響力最大、觀眾最多的一門大眾藝術。經歷了逾半個世紀的打磨和沉淀,如今的中國電視劇行業儲備了優秀傳統、專業人才,拍出了一批口碑收視兼具的佳作。

“每年有1000集左右能進入評獎,看得出還是沉甸甸的,但是我們在肯定成績的同時要看到不足,看到存在的問題才能前進。”采訪伊始,仲呈祥便向每經記者道出了他對行業的觀察。

今年74歲的仲呈祥,還兼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國家教材委專家委員、教育部藝教委副主任、中國傳媒大學學術委員會主席等職務。他被認為是“全中國境內看電視劇最多的人”,他不僅每年要審看電影、電視劇、綜藝等大量影視藝術作品,還要參與飛天獎等各種獎項的評定。他向記者笑言,“在中國電視劇的發展歷史上,我是過來人”,

仲呈祥認為,當前電視劇最大的問題是過度娛樂化,婚變、姑嫂斗、婆媳鬧等內容高舉“娛樂”大旗,以吸引觀眾尤其青少年觀眾、追求收視率為目的,相互攀比,競相效尤。“在我看來,過度娛樂化應該盡快停止,文藝創作需要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以開闊的胸懷,努力實現電視劇創作在編、導、演、錄等諸多生產因素方面的優化組合,這也是經濟學上的成功經驗。”

《編輯部的故事》劇照 圖片來源:貓眼專業版

反觀中國電視熒屏60多年來,出現了極具地方特色的作品,如《編輯部的故事》《上海一家人》《死水微瀾》等,這些曾刮過的北京風、海派風、巴蜀風、東北風等優秀電視劇,在仲呈祥看來,均實現了資源優化配置。“文藝家把創作資源高揚地方文化,以鮮明的地方特色走向全國,進而走向世界,這絕不是像某些人說的類型片。”

與此同時,仲呈祥還以前不久先后斬獲飛天獎、金鷹獎的劇集《外交風云》向每經記者繼續舉例道:“編劇馬繼紅,在外交部和當時新中國歷史學家們的鼎力支持下,將新中國外交歷史上所有的創作資源進行了篩選,再通過整合優化創作出了《外交風云》,既反映歷史輝煌,又給處于復雜國際環境中的我們提供了民族自信的能量。”

《外交風云》劇照 圖片來源:貓眼專業版

說到此處,仲呈祥目光炯炯,他專門強調,文藝工作者要以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用電視劇藝術去培根鑄魂,而不能挖根銷魂。因為如果呈現給大眾的東西是思想膚淺、藝術粗糙、制作低下的電視劇劣品,那么,就會培養造就一批膚淺而不深刻、油滑而不幽默、浮躁而不沉穩、媚俗而不典雅的受眾群體。“這種受眾群體又會反過來刺激文化上不自覺、不自信、缺乏社會擔當意識的創作者,為了追求經濟效益,而生產出格調更低下的偽劣產品。”

仲呈祥一針見血地指出:“敗壞大眾的審美素質和文化鑒賞能力,就會出現大批盲目的追星者。因此,電視劇創作者要鎖定自己的創作宗旨,堅定創作初心,即以服務人民為中心,而不是服務于人民幣。”

急功近利以“文”化“錢”必遭反噬

當下,不少人眼紅他人作品大賣,為了片面地追求票房、高收視率,就一味地跟風,讓仲呈祥特別痛心。

“我很擔心,有一部諜戰劇火了,就競相效仿,大家一窩蜂地都拍諜戰劇,瞎編亂造。”頓了頓,仲呈祥回憶起了自己最尊敬的老師——中國當代作家、詩人、書法家馬識途,他與巴金、沙汀等人并稱“蜀中五老”。

“馬老106歲了,還是位老革命家,他曾經非常動情地跟我說,’你們那些電視劇,根本不懂地下工作的紀律,我是老地下工作者,川西地下黨的領導,多年以來提著生命在搞地下工作。現在那些諜戰劇寫的,不要說成功了,’莫謂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按照你們劇情中的那些熱鬧設定,一早就會暴露、被逮捕,還搞什么地下工作’。”

“馬老曾寫過一部他親身經歷的地下工作,那是一部非常感人的20集電視劇,將它寄給了我,但是我找了好幾家都不愿意投資,至今還沒有拍成。”對此,仲呈祥深感遺憾,“這是有著豐富地下斗爭經驗前輩所著的,卻敵不過年紀輕輕的小青年來瞎編胡造劇本,然后用小鮮肉來演。我不反對諜戰劇,也不反對言情劇。但一窩蜂同質化,不能讓電視劇行業繁榮。要謹記一個民族的電視劇創作,切忌同質化。需要從生活出發,多樣化。”

如何才能做到多樣化呢?面對每經記者的追問,仲呈祥表示,除了實現創作資源的優化配置外,還需要優化生產力。“成功的電視劇都調集了全國一流的編劇、導演、演員、攝影師,才能保證這部作品,既有作為一劇之本的劇本的質量,也能保證它轉化為屏幕形象后,視聽語言的一流。否則會出現,一個一流的劇本,被平庸的導演拍成二流作品,我也看見過二流的本子被一流導演拍成了一流的電視劇。”

仲呈祥希望,“編劇+導演+攝影師+演員”能實現大于4的組合,而不要互相抵消,成了零。

圖片來源:電視劇偽裝者微博

“片面的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以‘文’化‘錢’,只想拿電視劇去賺錢,就會出現集數越拍越長的‘注水劇’。他們忘記了中華審美精神要求的言簡意賅、以文化人,顛倒了文化與經濟的關系,忘記了以藝養心。藝術是拿來養心的,不是養眼的。”仲呈祥表示,自己并不反對養眼,因為好看才有人看。“但我主張通過養眼進而養心才是好作品,根本目的是要養精神。”

“僅養眼,最多就是一個平庸的作品,更可怕的是現在有些作品,是花眼亂心的。那么多三角四角婚外情,小鮮肉不是看花了眼嗎?所以,我認為電視劇文化,應該把人的素質’化’高,讓人的境界提升,幫助大眾懂得審美。依靠高素質、高境界的人去保障社會經濟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這才是科學發展觀。而那些急功近利,以’文’化’錢’、以追求經濟效益為目的的人,即便賺到了錢,也終有一天會被自己培養出的低素質、低境界的人,全部吃光、花光、消費光。”仲呈祥說。

“優愛騰”是影視創作行業的雙刃劍

盡管影視劇創作方法有千百條,但仲呈祥認為最牢靠有效的一條是:扎根生活,扎根人民。

“電視人需要到生活中去寫自己熟悉的、有感悟的東西,而不要坐在賓館里邊胡編亂造,更不要按照部分落后受眾的審美、鑒賞需求,去順應他們。要深刻懂得,文化需要引領,如果放棄引領,一味迎合,越迎合,受眾落后的欣賞情緒就被強化,被強化的情緒又會反過來刺激盲目的創作者生產格調更低下的作品。”仲呈祥希望廣大藝術創作者牢記,“你們是’靈魂工程師’,別想著靠電視劇是為生,是為賺錢發財。”

在談及以優愛騰為代表的視頻平臺,如今的話語權越來越大,已深入影視腹地時,仲呈祥略微思考后向每經記者表示:“科技在前進,時代在發展,’優愛騰’的出現是歷史進步的表現。我們歡迎它,這是毋庸置疑的。這當中也吸引、挖走了一批傳統電視人。”

不過,仲呈祥認為,對影視創作而言,優愛騰則是一把雙刃劍。“它可能會幫助創作者的科學思維和藝術思維一起開發,因為要打造互聯網觀眾更喜歡的內容,就得掌握這些東西,既要有科學思維,理性分析用戶喜好,也要有欣賞藝術的能力。”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長期以來,學科學的不學藝術,學藝術的不問科學。時代進步,需要人才,只有左腦、右腦一起開發,才是創新型人才。”從這點來看,仲呈祥認為,互聯網平臺或許能造就一批智商情商共同提升的新一代創新型人才,“為這些人提供方便,開創新天地。但倘若沒有把握好度,反而適得其反”。

仲呈祥分析稱:“優愛騰現在的面貌和特點,在相當程度上反映的是各家董事長的面貌。這些平臺掌舵人對人類發展至今,歷史、人文、科學知識儲備如何,以及對這個時代潮流的認識,究竟掌握到了什么程度,決定著他所領導的平臺未來的走向,這非常重要。優愛騰董事長通過創業打造出了互聯網平臺,但應該深入思考科學與藝術、人文精神的關系,把握好度,在更高的時代制高點上,去引領行業健康前行。”

時至今日,仲呈祥已在電視劇行業勤奮耕耘了40余年,采訪接近尾聲,他意猶未盡地告訴每經記者:“我將這半生經驗,把包括電視劇在內的文化總結為20個字:以文化人,以義養心,重在引領,貴在自覺,勝在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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