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1-02-04 08:05:40
每經記者|丁舟洋 每經編輯|董興生 程鵬
2月3日,立春,本是溫暖向上、萬物生長的季節,可電影人之間卻傳播著兩條冷冰冰且沉痛的消息…先是送走了年僅43歲的電影音樂人趙英俊,緊接著又有著名電影人張昭去世,年僅58歲。張昭的突然離世,震驚電影圈。
3日晚間,其妻黃紫燕在朋友圈發出短短八字:永失我愛,悲痛萬分。看到的人莫不為之動容。
黃紫燕在這條朋友圈同時公布了張昭治喪委員會名單:張藝謀任組長,副組長包括:賈躍亭、韓三平、任仲倫、王長田、孫喆一等11人。
圖片來源:朋友圈截圖
張昭畢業于上海復旦大學,九十年代初赴美留學攻讀電影制作碩士學位。1996年,張昭加盟上影集團;2000年加盟過國務院新聞辦(SCIO)所轄視點傳播公司任職副總裁;2003年,張昭加入光線傳媒,擔任藝術總監。2006年,張昭創立光線影業并任職總裁。自公司創立四年期間,光線影業出品并發行了20余部商業電影,連續四年保持100%的增長速度。8年風雨歷程,張昭一手創辦的樂創文娛一度躋身民營影視公司五大的行列。2019年6月,張昭辭任樂創文娛董事長、CEO職務;2019年7月,張昭出任復星集團副總裁、影視集團CEO,但不到一年,張昭再度離開。2020年底,58歲的張昭選擇了重新開始,創辦橘品影業,踏上新的創業之路。
他被認為是中國電影行業最有影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也被稱為業內最懂電影的影視公司高管。
多位著名導演以及賈躍亭、甘薇等人發文悼念
他的去世給行業帶來極大的震動,著名導演張藝謀、陳嘉上、陳思誠、光線總裁王長田等紛紛發文表示悼念,與此同時,賈躍亭與甘薇也發文悼念。
張藝謀導演發文悼念,高度評價張昭對電影的熱愛。
王長田發微博悼念,張昭“為電影而生,為電影而終,為電影耗盡了生命”。
賈躍亭發微博悼念,“他為電影而生,血液中流淌的全部是電影因子”。
甘薇也發微博悼念: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聽到這個噩耗的人都是這樣的心情。因為在大家心目中,張昭是執著堅韌、百折不撓的。他曾帶領光線影業連續四年高速增長;他曾創立樂視影業,開啟互聯網與電影的新篇章,并在樂視大廈坍塌時,頑強地保存住了影視這一板塊;他曾出任復星影視集團CEO,但未能實現產業抱負,選擇創業重新開始…
職業高低起伏、行業順境逆境,張昭從未離開電影,他將自己視作產業人,不會因內部外部的變化放棄對電影的堅守。
他永遠記得自己小時候趴在門縫里看黑白電影時的震撼和觸動;永遠記得讀大學時在復旦大禮堂觀看電影《紅高粱》的熱血沸騰……電影在少年張昭心中埋下種子,這將是他畢生奉獻熱愛與激情的事業。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2020年4月,每經記者獲悉,張昭已經辭去復星集團副總裁、復星影視集團CEO、復逸文化CEO的職位,他的第三次創業再度落幕。此后不久,張昭接受了每經記者專訪。
那一次,張昭與記者聊了很多,聊到了他幾次創業的經歷,也聊到了他對電影的理解。當時,他說,“我們這群人把電影這個事兒看得至高無上,因為我們都曾被電影深深影響過,希望電影人能一代代做下去”。
耀眼和喧鬧已經離電影行業很遠了。影院停擺100多天,大家皺著眉憂慮“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姜偉、葉寧、康利等高管分別從萬達影視、華誼兄弟、貓眼娛樂等平臺去職,都沒能激起輿論熱議。
可當離職的主角是張昭時,聞者不禁一聲嘆息。張昭參加中國影視領袖峰會?
圖片來源:每經資料圖
稍微了解一點中國電影行業的人都知道張昭的行業地位,稍微知道一點張昭的人,都會有感于他的職業經歷。他從零開始創辦并掌舵光線影業、樂視影業,澆筑了心血,也看到了成果,但最后卻總是離開,而且似乎都錯過了“最好的時候”。
張昭的第三次別離,是前不久辭任復星影視文化集團CEO,這一次的任職時間比前兩段都短得多——僅僅8個月。而這次離開,中國電影市場已大變。一場疫情讓行業陷入前所未有的困難,這個時候要想再受到眾多資本加持,轟轟烈烈地大干一場,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又一次沒有趕上“最好的時候”。
張昭的言語里卻聽不出一絲的“英雄落寞”。“職業經理人”張昭離開了公司,“產業人”張昭卻還會堅守在電影這片水域,雖然現在這個產業是如此艱難。
“通過問我的選擇,其實你問了為什么電影不會死。”張昭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回憶起一段畫面,十多歲時,他趴在門縫里偷看鄰居家電視里放的越南電影《森林之火》,電影是黑白的,對少年張昭留下的心靈震撼,卻讓他下決心一生追隨電影事業。
“謝謝你們沒有直接問我這次為什么離開。”當每經記者關心他離職后的去向時,張昭笑著說道。
在不同公司里做了很多年CEO,張昭很懂得說話的分寸。“我現在不代表公司了,僅僅代表我個人,所以很多話我能講,別人不能講。可能別人也覺得我現在是無官一身輕,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也是實話,對吧?因為如果在一家公司里做CEO、董事長,身上的壓力是很大的,大家都有自己的難處。”
2019年6月,張昭離開堅守了7年的樂視影業。兩個月后,他加盟復星集團,任復星集團副總裁、復星影視文化集團CEO。這段任期里,還沒來得及看到打著鮮明張昭烙印的業績出爐,行業就被突如其來的疫情打斷了。
2020年上半年,疫情給電影帶來空前的損失,每家公司都要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至于張昭最看重的事業抱負——產業升級,作為公司大多無暇顧及。“這個時候,反而你作為個人來梳理產業升級的邏輯,自由一點、作用會大一些。”張昭委婉地回應了他此番離職的原因。
離任復星的短短數日內,張昭的電話不斷,原來的同事們給他發來各種消息,傳言稱他將前往某某公司或某某公司。“我都不知道他們是從哪看到的。”張昭說,“因為這些方面我真的沒想,現在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兩個事:幫產業升級做梳理,與大家多交流我對產業的思考;與年輕創作者多合作,幫他們的影片做監制。”
張昭還記得做《小時代》系列時,前兩部接連推出,在收獲不錯票房的同時也涌來許多負面口碑。初為導演的郭敬明問張昭:“《小時代3》和《小時代4》我們怎么拍?我們要不要也往成人世界的價值觀上靠一靠?”
4部《小時代》總票房達17.91億 圖片來源:燈塔專業版
張昭毫不猶豫地say no:“不但不要,而且我們還要拍得更加‘小時代’。”之所以去做《小時代》系列電影,就是因為它“滿足了少女的閨蜜夢想”,其他人的觀感不重要。
“青年電影人了解我是怎樣把作為電影導演的郭敬明做起來的,其實這幾年我一直在試圖和他們多溝通,只是之前產業沒那么大調整時,這個行業不缺錢,他們也不愿意聽我嘮叨。現在聊就順得多了,因為他們需要安全感,需要我這樣的監制。”張昭說,“疫情的沖擊,青年創作者們其實是最脆弱的,他們做電影的決心需要保護。”
“為青年導演當監制,也是在做產業升級,產業升級就是這樣一部電影一部電影做起來。對產業升級的推動,我肯定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行業里有很多有識之士,我也有很多朋友,大家都想做些事情,幫助行業走出低谷。”張昭說。
2018年3月,張昭公開了一封內部信,宣布原來的樂視影業獲融創中國及其他股東10億增資后,大股東變為融創,原屬于樂視控股的股權逐步以轉讓、拍賣等方式被處理,這標志著張昭帶著整個公司正式與樂視剝離。
兩個月后,一篇名為《張昭:掙脫樂視,走出至暗時刻》的文章在電影人們的朋友圈里刷屏。在那篇文章里,張昭講述了2017年4月18日深夜,對他有知遇之恩的賈躍亭在樂視影業樓下待了很久,他想拿走影業的最后一筆錢,數目是3億,用以抵押樂視的債務缺口。
上述文章顯示,賈躍亭堅持要見張昭,張昭沒有出現。在熄滅了60多個煙頭后,張昭決定,“還是得借”。借款流程是賈躍亭與孫宏斌的融創協商,賈躍亭承諾在4月24日將這筆錢如數歸還,可賈躍亭在孫宏斌和張昭面前失信了。
陷入危機的樂視體系拖累樂視影業的那一年時間,張昭形容為“至暗時刻”。幸虧經營樂視影業時,張昭嚴格的風險控制,再加上新股東孫宏斌的力挺,讓樂視影業避免了與樂視體系一同崩塌的命運。
張昭與孫宏斌合影,場景為2018年樂創文娛發布會?
圖片來源 毎經資料圖庫
此后,樂視影業更名為樂創文娛,融入地產王國融創的大版圖中,張昭為樂創文娛規劃了線上影視與線下文旅聯動的“蝴蝶矩陣”。而在公司平穩經營一年多后,2019年6月,張昭突然辭職,接任樂創文娛CEO的是孫宏斌的大兒子孫喆一。
至暗時堅守,天亮后離開,張昭的選擇讓人琢磨不透。
“當時大家的確不知道,現在我可以回過頭來說這段選擇了。”張昭對每經記者表示,“處在我那個位置上,就要對很多人負責。融創和樂視做了資本交接后,過渡期很重要,所以他們叫我守夜人也好,叫啥都沒所謂,我肯定要對這段過渡期負責。”
那時候,張藝謀的《影》還沒上映,《熊出沒6》也在制作中。這些作品都是張昭在樂視影業時開發的,為了對創作者負責,張昭也斷然不能立即離開。
“再有當然是對團隊負責,跟了我很多年的創業團隊,我不能自己先做自己的選擇,要讓他們先做選擇。”張昭連說了三次“負責”,“先盡責任,再圖發展。所以最后那兩年,就是個責任問題。那么這些責任基本都盡到后該做什么?到了放棄的時候就一定要快一點放棄。”
再上一次別離,是他離開了一手打造的光線影業。光線影業和樂視影業都沒有實現他最初寄予厚望的獨立上市。在轉身離開后,公司所享受的鮮花與榮光也不再屬于曾經的領袖。
“熊出沒”系列是張昭打造品牌化、系列化影片的最好案例
圖片來源:燈塔專業版
“你要說惋惜有沒有?當然有,我干一件事都是全情投入的,而且都希望它能在自己手上開花、結果,還能遍地都是。”張昭坦言,“但應該這么想,每個階段我都把為產業做得貢獻最大化了。”
“老實說,每一次平臺或資本,都給我很多回饋,方方面面的。但現在電影產業里的資本還是第一代資本,我這樣一個做產業的人,對它們的作用一定是階段性的。”張昭告訴每經記者。
用互聯網為電影導流,推動品牌化、系列化影片,目標受眾精準化、聚焦青年觀眾……種種理念都是張昭在不同平臺從業時留下的,這也是他一直推崇的產業升級——像迪士尼一樣做電影。對不同的資方而言,張昭的去留總有時,可對產業而言,這些實踐和經驗卻留下了注腳。
1996年,張昭結束美國留學后回國,他第一份職業本是一名電影導演而不是產業人。在美國就讀電影制作專業時,他拍攝的短片《木與詞》獲得了學生奧斯卡獎。
“過去我是立志要造車的,回來一看發現根本沒有路,那你造一跑車干嘛呢?”張昭這樣闡釋他從創作者轉為產業人的原因。
那時候,中國電影市場還非常弱小,2000年,張昭來北京的第一年,當時的年度電影票房才8.6億元。2006年張昭開始做光線影業,年度總票房約20億元,到2011年創辦樂視影業時,票房數字已翻了五倍到達100億元,2019年飆升至642億元。
“步子太快了”,一路走來,張昭感慨。尤其是在2010年之后,資本涌入,影視公司迎來上市潮。雖然全年影片產量只從2010年的526部增長到2019年的616部,但這期間票房增幅卻超過500%。
樂創文娛從2011年成立以來,參與投資發行的影片。截至2019年6月24日,在張昭的帶領下,樂創文娛先后通過旗下公司參與的影片有66部,合計票房高達130.08億元。
“資本進進出出,都忙于推高票房炒股價,股價高了就趕緊溜。這20年發展得太快了,但產業要一步步地積累,高速發展勢必需要‘補課’。前幾年我也做了一些產業升級的實踐,把依賴單片票房的盈利模式變為品牌化的模式,就像迪士尼和漫威,本質上是輕資產,最值錢的就是它們的知識產權、它們的品牌。”
張昭自嘲,人已不在樂視了但還總給“熊出沒”打廣告,這是樂視影業和華強方特當年合作開發的,從一部影片衍生成系列、再衍生成品牌,在他心目中,這確實是一個電影品牌化的先例。
印象中,張昭還是一名互聯網與電影融合的旗手。
2011年,賈躍亭向張昭拋出橄欖枝,當年的《失戀33天》大獲成功,讓張昭意識到,電影產業必須通過互聯網平臺與消費者聯動,但光線已無法滿足他在互聯網上的嘗試。
執掌樂視影業期間,陸川和張昭有一場關于電影可否先在互聯網點映的爭執。2015年樂視影業出品電影《消失的兇手》,張昭想讓這部影片在100萬臺樂視電視上率先點播,為影片上映前的營銷造勢。陸川急了,“先是膠片電影沒了,轉數字拍攝了,現在又是電影的首發在互聯網電視而不在電影院了。雖然咱們是好朋友,但你要是這么做,我就在你辦公室靜坐、拉橫幅。”
與《囧媽》轉戰互聯網的情形如出一轍,當初影院和院線也劇烈反彈,采取了“撤映”、“退票”等強勢的抵制方式。迫于壓力,《消失的兇手》在超級電視里的播放宣告取消。
“陸川現在見到我,還說那個話。”而張昭也依然堅持自己當初的觀點,“對互聯網,大家不要拒絕,不要怕。”
《囧媽》在電影院點映時,張昭也去看了,很多人猜豆瓣評分至少7、8分,因為都看哭了。可最后轉到網上,反響就比較差了。
“為什么呢?邏輯很簡單,電影院是一個創造共情的場所,120分鐘黑著燈、音效視效沖擊,觀眾產生與人物與主題的情感連接。而網上看這個故事,周圍亮著燈、旁邊一堆人,手機一響我就退出,想哭也哭不出來。網上看電影只提供‘娛樂’,電影院才能提供‘快樂’。”
“多一個觀影場景,對內容來講不是壞事。你要品牌的沉浸、情感的共鳴,手機絕對做不到。而且就算是流媒體,也不可能消化這么多的電影成本,不會都轉到網上的。”張昭認為。
一場疫情,捅破了票房增速放緩、影視公司凈利潤下滑的窗戶紙,甚至讓本就風雨搖擺的電影產業幾乎直面“生死”。更為嚴峻的是,當下不只是電影業面臨困難,整體的經濟形勢都不容樂觀。曾經被資本青睞的影視產業,還可以再次吸引資本的回眸嗎?
“我覺得這個階段就別想了。”張昭斷言,“正視危機,拋棄幻想!花小錢調整商業模式,盤活行業里存量的這些錢。其實做電影、調整模式這件事真的不需要太多的錢,‘窮則思變’,慢慢做、耐心做,做出樣板、做出增長來。資本不是慈善家,當你調整完了,價值資本自然會來。”
目前,各大影視公司手中都有不少大片壓著,現在面臨著無法確定的定檔時間和鎖死的業績報告時間點,壓力的確大。
張昭直言:“到底需要多少時間來消化這些存貨,消化會不會造成一些投資的損失,我覺得還很難說”。
“我聽到電影人們都很‘喪’,但哪個行業現在不難?咱們做電影的首先要自救,別等著別人來拯救,電影要做強者,不要做嬌娥,要自強才能強。”
回顧張昭的成長,是“精英主義”的經歷,其父親是中國第一代核潛艇研究專家,考大學時他不顧父母反對,報考了軍藝導演系,被父親知道后硬是給拽回復旦讀計算機。張昭在復旦念哲學系碩士時,張藝謀帶著還未上映的《紅高粱》來到復旦大禮堂,想看看復旦學生的觀后反響。臺上,唱起了“喝了咱的酒啊,見了皇帝不磕頭”;臺下,張昭熱血沸騰,少年時趴門縫看越南黑白電影的感動再次被喚醒。
給少年張昭留下心靈震撼的越南電影《森林之火》?
圖片來源:貓眼專業版
后來,張昭去紐約大學攻讀哲學博士,糾結再三,還是把專業改成了電影制片。人生不過大夢一場,他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選擇電影夢。
“我接受過那么多采訪,還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當每經記者提起他的精英主義教育背景,為什么對這個尚處于混沌狀態、準入門檻也不高的電影行業情有獨鐘時,張昭停頓了一會。
“我覺得通過問我的選擇,其實你問了為什么電影不會死。我們這群人把電影這個事兒看得至高無上,因為我們都曾被電影深深影響過,希望電影人能一代代做下去,讓我的孩子也能捕捉到電影的價值。”張昭說。
記者|丁舟洋?畢媛媛?編輯|董興生 程鵬?肖勇?王嘉琦
校對|何小桃
|每日經濟新聞 ?nbdnews??原創文章|
未經許可禁止轉載、摘編、復制及鏡像等使用
如需轉載請向本公眾號后臺申請并獲得授權
截至2月4日06:22,全球新冠肺炎確診104248610例,死亡2263792例。關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動態,請點擊↓↓
如需轉載請與《每日經濟新聞》報社聯系。
未經《每日經濟新聞》報社授權,嚴禁轉載或鏡像,違者必究。
讀者熱線:4008890008
特別提醒:如果我們使用了您的圖片,請作者與本站聯系索取稿酬。如您不希望作品出現在本站,可聯系我們要求撤下您的作品。
歡迎關注每日經濟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