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毛絨玩具，小城產業野望

每經記者｜張靜  張文瑜    西安    每經編輯｜賀娟娟

機器轟鳴的車間里，已經制作完成的毛絨玩具正有序地在流水線上移動，進入到安檢環節，先是過機器檢查，然后是人工質檢.經過嚴格的檢查后，這些玩具會被精心地包裝，裝入漂亮的包裝盒中，最后打包成整箱被整齊地裝上廠區外的車輛，隨時準備發往世界各地。

這是恒安玩具公司的生產場景，這家成立于2018年的玩具廠，位于恒口鎮安康毛絨玩具五大中心，是安康毛絨玩具產業的頭部企業。

視角從恒安玩具拉到安康，這座地處秦嶺深山處的西部小城，遍布著800多家毛絨玩具類企業，很少有人知道，它是中國毛絨玩具產業版圖中的一塊重要拼圖，正在崛起的中國毛絨玩具產業新都。

2017年，抓住南方產業遷移的機會，基本沒有成體系產業和工業的安康，憑借富裕且更便宜的勞動力，以及生態資源稟賦，拿到了承載毛絨玩具產業的入場券，城市的命運齒輪由此開始轉動。

短短6年時間，通過“園區總部+新社區工廠+家庭工坊”模式，安康毛絨玩具大企業、代工小作坊扎堆聚集，安康毛絨玩具屢次出圈，成為國內毛絨玩具產業四大基地之一。

從無到有，毛絨玩具產業正在悄然改變這座小城的面貌與城勢。

小城“突圍”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安康的存在感并不高，其地處秦巴腹地，曾是秦巴山集中連片特困地區的核心區，“落后”和“偏遠”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這座小城難以擺脫的標簽。

導致安康“落后”的根源錯綜復雜。這里既沒有煤炭、天然氣等大宗能源資源，也缺乏尖端科技儲備和完備工業制造業基礎。盡管依靠良好的生態環境和豐富的生物資源加冕，但如何在自然資源的承載限度之內發揮潛能仍是一道難題。

產業層面，安康的經濟構架顯得單薄，產業結構較為單一，農業占據主導地位，僅有的一些工業產業則因規模微小、缺乏系統性而生存艱難。

采訪過程中，地方官員言辭之間流露出無奈之情，“安康能農業種植、養殖，但是產量上不去，不成規模。發展工業缺少資金，有零星散布的一些工業廠子，但同樣不成規模、體系，最后很多都生存不下去”

產業基礎薄弱、人才資金匱乏尚有改變空間，但最根本的挑戰在于缺乏明確的發展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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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生態保護紅線，安康需要的，不僅是一個能推動地方經濟發展的主導產業，更需要一個與當地現實情況相契合、能激發創新火花的綠色產業。

眾所周知，安康是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核心水源區，生態保護區的限制讓其基本告別了重工業發展之路。

“以前的安康整體感覺就是一個較為落后的城市，由于是“南水北調”水源保護地，難以發展重工業，所以有很多人不得不選擇外出務工，尋求更好的生活和發展機會。”一位土生土長的安康人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如何突圍？是當地主政者要面臨的現實考題，2017年東部的一場產業轉移和協同，讓安康看到了機會。

據公開報道，2017年10月30日，蘇陜協作常州對口幫扶安康工作組提交給安康市政府《關于搶抓中國毛絨玩具產業轉移機遇，打造中國（安康）創意玩具之都的請示》，引起了當地政府高度重視。

盡管對于毛絨玩具產業幾乎一無所知，但其中蘊含的產業機遇卻讓當地政府心動不已。2017年11月，安康市組織考察團開始前往江蘇常州、揚州考察毛絨玩具產業，從零開始取經學習。

據參與招商的官員回憶，“事實上去揚州是因為常州工作組的推薦，常州雖然是幫扶城市，但主導產業不是毛絨玩具，而揚州是毛絨玩具之都，我們就去揚州招商，像安貝斯玩具就是我們從揚州招來的”。

在常州工作組的推薦下，安康考察團將目光投向了揚州，這座毛絨玩具產業高度發達，但因成本等因素需要迫切產業轉移的城市。

產業機會

機會往往屬于準備好了的人，而主動抓住機會，才有故事的開始以及美好的結尾。

2017年底，安康開始主動出擊招商，從江蘇等地大量引進毛絨玩具文創產業，12月28日，第一家毛絨玩具工廠在安康投產。

2018年9月，安康市政府組織的一支招商團隊奔赴江蘇。很快，安康市恒口示范區與揚州安貝斯毛絨玩具有限公司簽訂協議，就此拉開了安康恒口示范區毛絨玩具文創產業發展的帷幕。

毛絨玩具生產工藝相對簡單，生產和加工過程中能耗較低，幾乎不會對環境造成污染，符合安康作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主要水源涵養地的生態發展要求。

另外，毛絨玩具進入門檻低，且企業用工量大，也完美契合了安康產業就業的扶貧方向。

要知道，在實施避險搬遷、生態搬遷、扶貧搬遷過程中，安康市至今已有近百萬群眾從山區搬進了集中安置社區，帶來了新的挑戰。

“一些從山區搬遷到社區的居民面臨著就業困擾，無法就業就會形成閑散的人群，就容易滋生不穩定因素。”上述官員表示。

而安康承載毛絨玩具產業，為無法離鄉、無業可就的移民搬遷群眾和貧困人口帶來了穩定的就業機會。

對南方城市來說，如江蘇常州和揚州等地，毛絨玩具產業面臨著產業政策調整和人力成本居高不下等不利因素，包括毛絨玩具在內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比較優勢漸失。但于安康而言，搬遷人口同時也是巨大富裕的勞動力資源。

同時，安康擁有大量的土地資源空間，不僅能夠滿足企業對于生產規模的需求，也為產業集聚發展創造了條件。

這種互補性需求，使得安康天然有著承接毛絨玩具產業的基礎和優勢。

據官方信息，抓住毛絨玩具產業轉移的機會，安康通過“園區總部+新社區工廠+家庭工坊”的發展模式，把工廠建在家門口。

據官方數據披露，截至2023年，安康毛絨玩具產業吸納就業1.98萬人，其中脫貧人口4429人。

“發展毛絨玩具產業之后，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見毛絨玩具廠，老百姓實現了家門口就業，既能兼顧家庭，也能賺取收入，一舉兩得。”一位本地市民告訴記者。

百億野望

產業的魅力在于，往往一個產業帶動一座城市。

2023年6月22日，中國玩具和嬰童用品協會，授予安康市“中國毛絨玩具產業新都”稱號。安康也從最早的承接東部產業轉移轉化為內生動力，產業鏈條的縱深，推進了安康工業化的進程。

據官方提供的數據，截至2023年，安康擁有在營毛絨玩具企業800多家，日產能超100萬只，吸納就業1.98萬人，實現產值61.05億元，產品遠銷美國、日本等80多個國家和地區。

除了制造端外，因為毛絨玩具產業出口物流成本問題，安康引入了現代物流業，西安鐵路恒口500萬噸鐵路貨場，與上海港務集團合作的安康上港無水港等大項目落地建設，使得安康現代物流業快速發展，也降低了毛絨玩具的出口成本。  

據官方數據，安康毛絨玩具五大中心鐵路港、無水港（500畝）將出口物流成本由1.2萬元/箱降至5000元/箱，出口成本與揚州持平。

同時，因為安康多數毛絨玩具企業做出口外貿單，安康市恒口示范區被認定為國家外貿轉型升級基地。又因為毛絨玩具產業轉移并聚集發展，安康獲得國家級消費品標準化試點建設，拿到國家級政策紅利支持。

當記者在安康實地采訪時，毛絨玩具產業對這座小城帶來的變化和影響，也更加直觀而震撼。

走進位于恒口鎮安康毛絨玩具五大中心，參觀“安康造”的玩具產品，會發現“十四運”吉祥物“朱朱”“熊熊”“羚羚”“金金”，冬奧吉祥物“冰墩墩”“雪容融”，大運會吉祥物“蓉寶”，杭州第19屆亞運會的吉祥物，以及央視2024龍年春晚吉祥物形象“龍辰辰”，均由安康制造。

上述官員透露，不僅是龍年吉祥物的合作，安康與央視簽了三年的合作，即合作央視龍、蛇、馬三年的吉祥物。

此外，通過毛絨玩具和文旅結合，安康恒口正在打造工業旅游示范基地，“我們把整個廠區做研學，讓學生來參觀和體驗，同時把產業鏈上骨干龍頭企業，考慮整合打造一條旅游線路”上述官員表示。

上述市民告訴記者，“一些地方還以毛絨玩具打造旅游景點，吸引游客前來觀光打卡，促進旅游業的發展。現在高新區隨處可見毛絨玩具景觀，給整個城市增添了活力。”

如今，完善的產業集群已在安康全面扎根，成為全國第四大毛絨玩具生產基地，“毛絨玩具+文旅”這一獨特的發展模式，已然成為安康最閃亮的旅游標簽，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

未來，對于毛絨玩具產業，這座小城更是寄予了更大的雄心和野望。

根據《深化“中國毛絨玩具產業新都”建設三年行動方案（2024-2026）》，2026年，力爭安康毛絨玩具產業綜合產值達到120億元，培育規模以上企業達到80家，出口額達到10億元，帶動就業超過3萬人。

長遠的路

短短6年時間，安康發展毛絨玩具從無到有，建立了較為完整的產業鏈，并成為國內第四大毛絨玩具生產基地，可謂產業奇跡。

然而，在產業鏈條深度，產業鏈價值端，安康毛絨玩具產業仍然有長遠的路要走。

首先，最重要的產業鏈條和價值上，安康毛絨玩具產業鏈已經基本形成閉環，但毛絨玩具產業鏈上下游產業鏈條仍需進一步完善和加碼，尤其是在產業價值高的環節。

比如在創意設計環節，即原創爆款IP的打造，該環節是產業鏈中附加值最高的部分，但安康目前的玩具廠商尚處于代工、接單的制造生產環節。

“很多廠子就是接單子，一些毛絨玩具企業在設計上缺乏獨特的理念，產品同質化嚴重，也沒有品牌運營，也缺乏對潮流趨勢和原創IP的敏銳洞察力。”一位玩具廠商銷售端的人士告訴每經記者。

熟知產業的相關官員亦向記者表示，“安康毛絨玩具附加值還是有限的，整個產業鏈上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在附加值高的創意設計環節，我們缺乏IP和品牌，也在想辦法補齊，引進相關的企業和人才。”

此外，原輔料生產環節，上述官員表示，小小的毛絨玩具其實在面料、填充物和配件上，有很多可以科技創新的地方，比如柔性PP棉，可以增加玩具的親膚度和觸感手感，對孩子更友好。再如納米新材料的突破，抗菌除臭的納米材料在毛絨面料上一旦有突破，帶給消費者的體驗是完全升級。

同時，人才短缺亦是一個關鍵問題。產業鏈上從熟練的一線工人到專業的設計、管理人才都存在缺口。

事實上，關于產業的短板，安康自身亦有清晰地認知，在《深化“中國千絨玩具產業新都”建設三年行動方案（20242026年）》中，安康就提出補齊創意設計、原輔料生產、設備生產和電商、銷售、物流等短板弱項全面提升安康毛絨玩具產業五大中心、原輔料批發市場、輔料孵化園等平臺的運作質量和水平，探索建立安康毛絨玩具IP銀行充分發揮各平臺的核心牽引作用。

上述官員透露，目前安康已經在和一些高校、科研院所合作，希望在面料方面，及智能玩具開發上有所突破，不斷地提升毛絨玩具的科技含量，提升產品的附加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