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被鼻咽癌打斷的人生 “中國方案”給出更優解法

每經記者｜金喆    實習生 鄭翰森    每經編輯｜魏官紅    

“三十歲的人，能有什么大事？”這是真真（化名）遇到的一位醫生說的話。

起初是一些不曾留意的耳鳴、流鼻血，還有脖子上悄然出現的腫塊，這些身體發出的微弱求救信號，似乎不斷在給真真提醒什么。可能是因為太年輕，真真和身邊的家人，甚至是幾位當地的醫生，根本沒把這些癥狀和癌癥聯系在一起。

但“公平”兩個字在癌癥的語境里，一直是遙不可及的。頸部的腫塊日益明顯，即便長發也難以遮掩。在家人及朋友的建議下，真真走進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見到了麥海強教授。麥海強是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院長助理、鼻咽科主任，鼻咽癌治療的“金標準”便是由他帶領團隊打造。

如今，距離真真開啟治療即將滿四年，除了定期復查，真真已經回歸正常生活，“我現在每天都很開心，也告訴身邊人，情緒好了疾病才不會找上門”。

鼻咽癌總體5年生存率超過85%，離不開中國專家團隊和本土創新企業的共同努力——一方面，在國際舞臺上，以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為代表的專家團隊正在改寫鼻咽癌診療方案；另一方面，在技術上，國產PD-1抗體在鼻咽癌領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由廈門大學和萬泰生物聯合研制的EB病毒BNLF2b抗體檢測試劑盒（磁微粒化學發光法）獲得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上市，大規模人群鼻咽癌篩查將在早防早治上有更好的“中國方案”。

30歲，被鼻咽癌打斷的人生

30歲，是大部分人一生的黃金階段，但癌癥的降臨，對于年輕人的挑戰遠比想象中猛烈。它不僅給身體帶來了病痛，更是把未來所有美好愿景驟然擊碎。它打亂了事業的上升節奏，切斷了社交的活力紐帶，讓情感世界也蒙上一層難以驅散的陰霾??

真真就這樣在猝不及防間被卷入了鼻咽癌的風暴中心，命運的齒輪開始了痛苦而艱難的轉向。不像很多患者被確診后去查資料“補功課”以淚洗面，一夜之間陷入灰暗，真真最怕看到家人為自己難過，所以她一直給自己打氣，要堅強、不要哭、不準流眼淚。

真真覺得自己的運氣不算太差。她的檢查結果顯示，符合PD-1抗體的臨床入組條件，這意味著她可以嘗試最新的治療方案。“那時候本來狀態就不太好，所以我沒想那么多，覺得醫生說什么就做什么。對患者來說，邂逅一位值得信賴的醫生，就像握住了守護生命的手。有人都拉著你走了，你還不動嗎？”

2021年7月，真真把頭發剃光，做好準備開始接受第一次的化療。

“一開始輸營養液，感覺過了好久，我都睡著了，后面應該是換化療的藥水了，慢慢地我感覺肚子很不舒服，想吐，很難受，整個人都感覺很虛弱。”真真只有80多斤，她太瘦了，當化療的藥物涌入她的身體，如同洶涌的潮水拍打脆弱的堤岸，強烈的反應接踵而至。先是難以抑制的惡心與嘔吐，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吃進去的一點東西似乎瞬間被清空，食欲也隨之消散。

還有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如影隨形，像是無數細密的針，扎在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神經上，又像是有火焰在血管里燃燒，從身體內部炙烤著她，有時尖銳如錐刺，有時沉悶如重錘，攪得她難以入眠。

“我怕看到家人為我難過，所以我不準自己哭，三次化療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過。”真真說，她的身體反應非常大，因為沒辦法吃東西，每化療一次就瘦6斤，后來，只有60斤出頭的她瘦得像皮包骨，身心都像在地獄中游走。

相比起來，33次的放療過程要好受很多。真真說，每周放療五次、周末放假，就像上班一樣，“最開心的就是周末的時候，可以回家了，家人親戚會陪我打麻將”。

真正的考驗是第12次放療后。射線日復一日的侵襲，讓真真的皮膚逐漸失去抵御的能力，嚴重的地方已經潰爛，很多地方變得脆弱無比。此外，化療帶來的脾胃不適與放療引發的口腔問題交織在一起，讓進食成了最艱難的挑戰。

“好在有中醫配合治療，我的痛苦可以減輕一點。我安慰自己，每完成一次化療，就如同跨過一道坎，熬過去就好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不要讓家人擔心。”真真說，那時候家屬不能入院陪同，她每次隔著窗戶看著母親在外面坐著等待，非常心疼。她默默地告訴自己必須堅強，不然母親的身體也會垮。

有時候真真也會疑惑，自己什么都沒做，為什么會得癌癥，她深知化放療之痛，也希望大家都不要經歷這樣的事，健康快樂就好。現在，真真上班之余還會做瑜伽、出門旅行，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她常常告訴身邊的人，情緒好了疾病才不會找上門。“這場病讓我更懂得自己的人生應該活成什么樣子，感恩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愿天下無病痛。”

“中國力量”改寫鼻咽癌生存率

每年有數萬名患者會面臨與真真相似的處境。

根據世衛組織2020年全球癌癥統計報告統計，全球每年新發鼻咽癌病例超過13.3萬例。我國鼻咽癌患者數量占全球患者數量的比例近50%，廣東是鼻咽癌的高發地區。

在20世紀80年代，只有鈷60放療設備，鼻咽癌5年生存率只有45%，患者的生活質量極低。目前，鼻咽癌的5年生存率水平遠高于很多惡性腫瘤。過去十年，這一高發癌種的治療“話語權”從歐美轉移到了中國，這背后離不開中國專家和企業的共同努力。

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在全國名列前茅，真真的主治醫生麥海強教授就是鼻咽癌免疫治療的引路人。2021年，他帶領團隊研發出全球首個晚期鼻咽癌免疫治療方案，并在中國率先投入使用，為鼻咽癌患者帶來了新的希望。

麥海強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免疫治療極大改善了鼻咽癌患者的預后。在轉移/復發患者中，傳統化療中位無進展時間一般是7個月左右，中位總生存時間不超過2年。JUPITER-02研究證實，特瑞普利單抗聯合化療將復發/轉移鼻咽癌中位無進展生存期延長到21個月，比單純化療組提升了接近3倍，3年總生存率高達64%。

對于局部晚期高危患者，團隊提出的“免疫三明治”模式（免疫+放化療+免疫）使患者2年無進展生存率從74%提高到92%；在超過3年(37.8個月)的中位隨訪期內，與單純同步放化療組相比，“免疫三明治”組的2年無進展生存率提高18%，疾病進展風險降低60%。更為重要的是，“免疫三明治”治療模式沒有增加患者的毒副作用。

“考慮到局部晚期鼻咽癌遠期復發高峰通常在3至5年出現，仍需更長隨訪時間和Ⅲ期研究結果來驗證是否能最終轉化為5年總生存率。”麥海強說，除了臨床研究上不斷取得進展。在藥物上，特瑞普利單抗、卡瑞利珠單抗及替雷麗珠單抗等國產PD-1抑制劑已占據鼻咽癌免疫治療的核心位置，成功推動了國際權威指南的更新。

他還特別提到，國產PD-1抗體在鼻咽癌治療領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比如特瑞普利單抗成為全球首個獲美國FDA（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用于治療復發/轉移性鼻咽癌的藥物，并被美國NCCN（美國國立綜合癌癥網絡）指南列為優選治療選項。

記者注意到，2024年1月，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專家團隊在《癌癥細胞》上提出了對國際通用的第八版鼻咽癌分期系統的修訂建議。

希望鼻咽癌從“高發”轉為“可防可治”

作為一名研究鼻咽癌接近30年的醫學專家，麥海強希望可以通過一代人的努力，鼻咽癌從“高發”轉變為“可防、可早治、低危”的疾病。

他對記者表示，近年來鼻咽癌的發病率和死亡率都在同步下降，但患病總人數在增加，這反映了患者生存期延長和疾病“慢病化”的趨勢。

上世紀70年代，腫瘤普查還沒有全面展開，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的前輩在中山、四會等鼻咽癌高發區域進行實地調研，完成了全球首個鼻咽癌死亡率分布地圖，填補了鼻咽癌流行病學的空白。

廣東省中山市鼻咽癌篩查從2009年開始。4月20日，在鼻咽癌篩查新方案學術會議上，中山市人民醫院腫瘤研究所所長季明芳教授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表示，只要在早期發現，鼻咽癌是可以治愈的癌癥。通過篩查，中山市將鼻咽癌早診率提高到80%以上，中山市人群鼻咽癌5年生存率超過全國平均水平20%以上。

2011年，雙抗體篩查方案被納入國家《癌癥早診早治項目技術方案》，這也是現行的主要篩查方案之一。

麥海強表示，隨著EBV抗體篩查普及，廣東、廣西等高發區域40歲以下確診比例已從9%上升至約15%。他建議在政策層面將EBV相關檢測納入職工及城鄉居民基本體檢項目，并為醫院提供專項篩查補貼。同時，在社區宣教方面，制作發布粵語、客家話、壯語等多語言科普內容，并通過基層醫療機構建立“鼻咽癌高危人群電子檔案”系統，實現定期篩查提醒，提高依從性。

2024年11月，由廈門大學和萬泰生物聯合研制的EB病毒BNLF2b抗體檢測試劑盒（磁微粒化學發光法）獲得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上市。基于中山大學腫瘤防治中心馬駿教授領銜的“鼻咽癌精準防治策略”重大研究成果，大規模人群篩查將采用P85-Ab聯合傳統EBV雙抗體（VCA-IgA與NA1-IgA）的創新篩查路徑。前瞻性隊列研究表明，其陽性預測值可提高至44.6%。

在上述學術會議上，季明芳分享了中山市5年累計6.06萬人的鼻咽癌篩查效果，P85-Ab的陽性預測值為11.1%，是雙抗體的2.1倍，且P85-Ab和雙抗體的靈敏度和陽性預測值均高于EBV DNA。

她表示，按之前的雙抗體法篩查出來的高危人群，大約20人才能確診1例鼻咽癌，用P85-Ab篩查大約10人中就能確診1例鼻咽癌。如果把兩種方案結合起來，基本上2人中就可以確診1例鼻咽癌，將大大提高鼻咽癌篩查的準確率。

“這樣可以減少假陽性人群做不必要的鼻咽鏡檢查，減少資源浪費。”季明芳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此前臨床上對于EB病毒陽性的患者就會建議其做鼻咽鏡檢查，但正常人群中約有7%的人群EB病毒陽性，這其中只有1%的人可能是鼻咽癌。另外，早期患者的診治費用和隨訪費用約比晚期少30%~40%，更重要的是生存質量也能高很多，所以建議在早期干預、早防早治。

盡管中山市已經探索了一條鼻咽癌早防早治的清晰路徑，季明芳還是覺得需要加大力度宣傳科普，特別是讓年輕人引起重視。40歲以下的鼻咽癌患者占比約三分之一，但他們對于篩查的參與積極性不高。

“大部分人談癌色變，要消除疑慮，呼吁大家去做篩查還是非常難。（我們）做宣傳的時候（他們）都答應了，最后可能只有10%來，有些年齡段稍好一點也只有30%。”季明芳表示，中山市經過這些年的積累，群眾對鼻咽癌篩查的響應程度會高一些，但仍需要進一步加大篩查力度。